文
李金钟编辑
燕子图片
网络
最近,年迈的娘摔断了腿,这和她的一双小脚有关。
娘住院了,连鞋带袜子都不能穿了,动了手术后躺在病床上,一双小脚裸露在外,几个脚趾都向下弯曲着,脚趾上结了痂,长年累月的磨损,出了一层厚厚的茧,十分丑陋。娘的脚趾甲灰而厚,特别是大脚趾甲呈U型,深嵌在肉里,看着都心疼。
古时兴裹脚,我姥爷家虽不是大户人家,但对裹脚之事却是十分看重的,几个人应是摁着娘,娘想不从,娘的姐姐我的大姨就朝娘脸上打了一巴掌,硬是用白布条把娘的脚缠成小三角形,娘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传至今日,令人颤栗,令人心碎。
我哭了,痛苦一生。
娘的脚扭曲变形,形成所谓的三寸金莲,在那时娘所受的煎熬和痛苦可想而知。幸好后来新中国成立,给中国妇女带来了曙光,解放小脚,可是娘没有机会了。娘的脚已经挤压骨折成型,无法回复到从前,所以娘走路总是脚疼。
娘脚上有几个鸡眼,可是脚已经变形,因为脚小,加上老年病,医生说已无能为力。裹脚危害大啊!娘总是嫌脚热,冬天把双脚露在被子外面,娘把它归于脚热,盖不得被子,她总不提是裹脚造成的深重灾难。
娘行动很缓慢,这下更不方便了,娘很是无奈,躺在病床上叹息连连。
但是娘也有跑得很快的一次,也许娘那时候还年轻,但想想如果身体压着脚趾头飞快地跑起来,娘要忍受多大的痛苦。
那是三十多年前,阳光明媚,春风正好,刚刚快要脱去厚重的棉衣的时候,穷人家的孩子都是过了冬天是夏天过了夏天是冬天,主要是没衣服穿。
一天,娘喊我和四弟:“小三,给你三毛钱,去代销点买点盐,我做饭急着用,快去快回!”
我好像接受了一项重要任务高兴得连蹦带跳,接过钱和手帕就向外跑去。以前都喜欢用手帕,可能手帕便宜,大小适中,方便易洗。
阳光不燥,微风吹来,和煦拂面,还穿着棉裤棉袄的我们,顿觉一阵清爽。于是,我哼起了歌,大步大步侧跳着往前跑:“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一个毛泽东┄┄”四弟也在后面跟着连蹦带跳,撒着欢儿。我索性把手帕展开,让它随风飘摆,就像我们学校的红旗随风飘展。那时正经过我们的学校,一般人看到红旗都很情绪激动的,何况这时候有两面红旗┄┄
到了大队的代销点,我气喘吁吁地说:“买盐。”人家问:“买多少?”“三毛钱的。”可是,钱呢?我把手帕左翻右翻前翻后翻,展开团起团起再展开,又在身上摸来摸去,连衣角都没放过,可是身上并没有兜,脸唰地一下子白了。我问四弟:“你见钱吗?”四弟惊恐地瞪着眼,头摇得像拨浪鼓。
我的心一下子吊到了嗓子眼,急得要哭起来。“走,咱再回去找找,可能在我拿着手帕学红旗飘的时候,被风刮走了。”我和四弟垂头丧气而又满怀着希望顺着原路,以路两边往外拓展两三米远的距离为基础,回去又认真的搜索了一遍。“亲爱的两毛钱和一毛钱,你们在哪里呢?不要和我捉迷藏啊,让我找到你们吧,哪怕两毛钱,哪怕那个一毛的?”
我们搜寻得非常仔细,不错过任何一个细节,甚至小坑边,小坑边水浅的地方,甚至每一个坷垃底下,树枝旁,草丛里,最终一无所获。
我还不甘心,怀着最后一线希望,又仔仔细细地找到代销点那里,我终于灰心丧气地哭了,两手都是汗,手帕被揉作一团,四弟也哭丧着脸,满脸通红。
怎么办呢,怎么向娘交代呢?我束手无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我真傻,一番捶胸顿足,我终于想出一个不成理由的理由,当时二哥正在吴店复读初中,于是就对四弟说:“你回家跟咱娘说,就说钱被咱二哥要走了,别说丢了哈。”
“我不去,回去都得被打一顿!”四弟跺着脚,“这理由能说得过去吗?咱娘能信吗?”
没有办法,四弟死活不去,我只得提心吊胆灰头耷脑地慢慢往家蹭。娘能相信吗?我眼里噙着泪花。
丑媳妇总得见公婆,终于难熬地蹭到家。娘问:“盐买来了吗?”我嗫嗫嚅嚅,终于蹦出几个字:“今天二哥碰到我俩,把钱给┄┄”我还没说完,娘一愣就拿着擀面杖,一下子从厨房里窜出来,我转过身撒腿就跑,夺大门而逃,四弟也跟着跑。四弟跑得慢,还边跑边往后看,可是娘的目标并不在四弟,虽然他被赶上后又往回跑。
娘在后面一直穷追不舍,好奇怪,娘迈着一双小脚跑得真快。我也真稀罕,直朝学校的方向跑,是看能否碰到老师寻求庇护?是学校那一杆迎风招展的红旗在向我招手,让娘知道我一颗红心向红旗而原谅了我?是我在那路上丢失的钱会突然出现在我面前,而叫我向娘告饶,或者我在路上丢失的钱会突然出现在娘的面前,拦住娘的去路,让娘回心转意?
可是娘没上过学,她并不懂红旗的意思。娘的一双小脚跑得真快!
“娘,你跑那么快干什么呢?让我先跑一会儿不行吗?您万一被什么绊倒了可怎么办呢,娘病了就没人给我们做饭了!”我于是就气喘吁吁地喊,“娘,我错了,您别追赶了,以后我再也不敢了!”在学校附近刘寨村头的单场里,在我企图转弯甩掉娘的时候,被娘抓住了。
只可惜我不是刘翔,在那个饥饿的年代,饥荒刚过,吃了上顿没下顿,我的个子又小又瘦,终于吃了亏。
娘恼怒地扒开我的裤子,照屁股上狠狠地打了几下,打得我*哭狼嚎。然后娘嘴里骂着,一番捶胸顿足,悻悻地,失望地走了。
望着娘的背影,我哭着埋怨着:“不就三毛钱吗,值得追我恁远还打一顿吗?”我又恨自己,太麻痹大意了,三毛钱的盐够一家人吃一个夏天!
我穿上棉裤,找到跑丢的鞋,开始盼望天黑,可是天黑了我怎么回家呢,娘会原谅我吗?
后来,娘的小脚一连疼了好几天。
作者简介:李金钟,山东省菏泽市第二中学语文教师。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菏泽市作家协会会员,牡丹区作家协会会员,青年作家网、《作家前线》签约作家。94年就开始写现代诗,然后开始写散文,由于工作和生活,其间荒废了二十多年的时光,但愿天荒地老有人识。下定决心,不为媚俗,只写纯文学。喜欢旅游,有生之年,无忧无虑游天下。
壹点号心梦文学
本文内容由壹点号作者发布,不代表齐鲁壹点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