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何止“十二肩”
●*胜
您,是我永远铭记的女人。在您离开的日子里,很想为您写点东西,好给咱们那段相依为命的岁月画个完美的句号。可每次我都抑制不住情绪,泣不成文,我不知该写些什么,只知自己非常想您……“子欲养而亲不待”,人世间最大的遗憾莫过于此。所以,想您时,我就跑到屋后那座山,静静地坐在草地上。而旁边呢,就是您的安息之地了。二十多年生死两茫茫,泪眼细思量。似海恩情,难相忘,未曾报。且看孤坟,无处话凄凉。
泪雨过后,我总想起您说过的话——没有人会带你一辈子。是啊,生命终究难舍蓝蓝的白云天。一个人,再难,再艰辛,也要活在当下,还要有做人的底线,更要学着做自己。生活不完美,自己须追求完美。
您一定在另一个世界用另一种方式在爱着我。这时,我脑海中出现一个地方——“十二肩岭”。
十二肩岭,位于兴宁市大坪镇金坑村。在明清时期到解放前,兴宁通往江西时,必经此路。以前人们用肩膀挑着货物从兴宁出发至江西经过此路时,由于山岭坡度高,要来回轮换十二次肩才能把货物挑过岭去,因此得名为“十二肩岭”。如今,在上级部门的关怀领导下,经过精心组织和科学规划,这条古驿道重新迎来了生机。十二肩岭已成为一条散落在梅州青山绿水间的“珍珠项链”了。
而我的很多“第一次”都跟这“珍珠项链”有关。走,我们再去十二肩岭看看,一边领略古道新貌,一边重温那段回不去的岁月。
行走在这条卵石与石块拼砌而成的道路上,就像尾随一条巨蛇,沿着山坡蜿蜒前行。两边的山脉,草木茂盛,山花烂漫。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排整齐的排竹、灌木、篱笆墙。沿途还有文化雕塑、景观石碑刻、休憩石墩、独特的标识牌,无一不让人驻足、观赏、赞叹。快来看,那个茶亭到了。
茶亭的古迹依旧在,而往事却只能回味了。
从有记忆起,我就知道自己不是天生有人疼的人。我人生中的第一次远行,就是去十二肩岭。您经常去十二肩岭捡柴火,如干草枯树、干松毛(松树叶)干松果等,又不放心我一个人在家,您就带上我。到了后便在十二肩岭茶亭给我找个地方,像孙悟空给唐僧画个圈那样,哄我好好在规定的圈内等着,给我一些松果或小石子当玩具,您就干活去了。我知道您就在附近,因为您时不时就叫叫我。而我总能令您满意,从未越过“界”,顶多就是睡着了。每次您都给我野果子,每次您都说下次肯定会是更好吃的,并且肯定会更多。然后让我在身后追随着您回家。到家后,您总拿一条热得有点烫的手帕在我身上捂过来捂过去,尤其是我的双脚。我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将留着的大果子塞进您嘴里。“累吗?”“不累!”
有一次,我的左脚磨出了个“鸡眼”,您声音哽咽起来,“妹里(您对我的昵称),疼吗?”我用力地摇着头,嘴皮都咬破了。然后我奶声奶气地问:“阿婆,是不是只有您才要我?为什么我跟其他小伙伴不一样呢?”您使劲地搂着我,用脸颊在我脑门前慢慢地蹭了又蹭。没多久,我又发现您在暗自捶胸口了。吓得我从此都不敢再问,因为您一伤心就会捶胸口。直到长大后,我才明白您捶胸时的忍耐与担当;才体会到您辛酸背后的不容易。
不是每个人都天生就会被宠爱的。其实越喜欢笑的人,越需要有人疼。我曾一度地失眠,深夜甚至熬到怀疑人生,白天却能鼓足干劲,笑嘻嘻地面对一切,也许这就是生活吧。
有了远行,就有了劳动。那天天刚亮,四凤姑就赶来帮忙锄田了。等我去叫她吃早餐时,两分多田已全部锄完。我眼睛都看直了。天哪,这是什么速度?看着全身湿透的四凤姑,我一个劲地催着她快回,并一把抢过锄头,半扛半拖地回到家。您把准备好的衣裳拿给四凤姑,吩咐她去洗热水澡。吃完饭后,您和四凤姑就带我去了十二肩岭。
我的劳动序幕拉开了。您和四凤姑都说,能捡多少松果就给我多少好吃的。我拿起袋子就走进山去。开头,尽管我满脑子的干松果,并且信心十足,可现实却事与愿违。在好几棵大松树下面认认真真地找,都一无所获。难道干松果也喜欢捉迷藏?我脑海中一下子浮现出捉迷藏的情境。捉迷藏时谁会藏在一目了然的地方呢?捡松果不能单考虑松树有多大。况且来这捡松果的人可不止我一个人呀。我旋即茅塞顿开。于是,我专找周围杂草丛生的松树。这回的思路对了。然而问题还是不断出现。当遇到松树下的环境比较复杂时,一不小心就会弄伤自己,万一划到脸就得不偿失了。得想个万全之策才行,这样的“第一次”意义非凡,千万不能闹笑话。办法一定比困难多。就在这一刻,我突然灵光一现,假如站着就能判断有无干松果,不是能减少弯腰的次数吗?于是,我设计了几种不同的场景,用脚反复踩,静静地找感觉。接着投入实战。慢慢地,感觉越来越对,并越来越准。这感觉,如“神助攻”,袋子很快就满了。看到您们吃惊与怀疑的表情,我心里美滋滋的。回家时,您们都说要替我分担松果。但我执意全部都自己背回去。我心里明白,您已经是古稀之年了,而四凤姑弄的柴都够我们烧一个星期,担子够重啦。“阿婆,大姑,我不想给您们加重负担。”您和四凤姑异口同声地说:“孩子,我们心疼。你不是负担,是我们的希望和精神支柱。”这一天,四凤姑的锄田速度和能把小山似的柴火挑回家的力度,彻彻底底地震憾了我。“大姑,你能把锄田和弄柴的本领教给我吗?”四凤姑把碗里的荷包蛋夹到我碗里,催我快吃。“孩子,学这个不好。你要认真读书,男子汉只有文武双全,才能自立和坚强。”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自那以后,我主动跟您学会好多劳动技能。其中“淋菜”和“割鲁枝”的情景我至今难忘。想当初,我踮起脚尖挑水进菜园训练到能把水泼成“布”状,就连过路的阿姨都给我竖起大拇指。刚开始“割鲁枝”时,镰刀忽左忽右、忽上忽下,如临大敌;没多久,我手中镰刀就像侠客的宝刀,挥刀自如,所到之处,“鲁枝”应声即倒,割口像“打过平水”(建筑用语,指平),整齐划一。发小们都笑我,这些“绝活”都是女人干的。无论他们怎么说,我都不理会,他们还学不来呢。劳动面前,人人平等。
记得有一回,我刚从十二肩岭回来,因为很快就要去学校了,必须把稻草踩进田泥里。我便又到田里干活去了。七分多田,踩到太阳下山还没踩完。您叫了好几次,我都说要干完才行。您就举着火把出来,随我怎么劝都没用,一直陪我踩完稻草才回去。由于着了凉,您觉得身体不舒服,但坚持不让我去叫医生,说睡一觉就好了。第二天一大早,我就看见您双手合十朝着太阳下拜。还听您口中念念有词,说是祈求太阳公公保佑,躲过这一劫,什么时候有一“跳”,保佑“跳”过去,等等……后来,我才知道“跳”过去是指增加寿命。所以很长一段时间,晚上我都提心吊胆地把您叫醒好几回。就算以后知道了这是迷信,深夜里,我都要去您窗户下,屏住呼吸仔细听,直到您有了动静我才回房间去。您,可是我生命中非常重要的人!以前的语文老师现在跟我聊天还会提我学生时代写的那篇《世上只有奶奶好》。
时光就像艺术体操运动员手中的彩带划过的那一瞬间,犹如昙花一现,等到被定格后,却已成了回忆。到最后,究竟苍老了谁?最好的答案,就在“十二肩岭”这条充满亲情的古驿道上。
还是这条古驿道,还是您和我,只不过是互换了角色。“阿婆,甭担心,您挑不动了,有我。”而跟在后面的您,则不时地提醒我换肩。说是再不换,左右两肩就会一高一低。当年靠一根扁担养活全家的专业“挑夫”都要换十二次呢。我知道,换肩不单是为了保持形体美观,亦是为了更好地赶路。有时,您会强迫我停下来歇息,然后将温度适宜的蕃薯和白开水递到我嘴边。“妹里,一步一个脚印,莫急。累了,就歇歇,换肩是为了继续前行。恢复体力,慢慢回家。”
不知不觉间,就走到“望郎归”眺望点了。当年您给我讲“望郎归”的故事,“望郎归处夕阳西,暮霭苍茫入望迷。山鸟晚来鸣不了,依稀犹似学娇啼。”每讲一回您的眼泪就流一回。我呢,每次都陪着您成为“泪人”。接着您就一次又一次地教导我,“锦上添花”谁都会,“雪中送炭”才可贵。现在想想,我一直看不得正直善良的人受苦遭罪,就算是在戏里看见都暗自流泪,跟您往日的教诲是分不开的。
没想到,连名字都不会写的您,懂得的道理竟如此之多!除了这些道理,您还断准了两件事:一是等我年满十五岁,就算是离开人间,您也舍得合上双眼了;二是我长大后去做教书先生。哎,大千世界,真是无奇不有。
人生是一场旅行,途中接触很多人,经历很多站,有些人总会提前下站。您带我一时,我念您一世。生命总是眷恋着快乐,厌倦着沉沦。希望所有的坚持都是因为热爱,而不是因为不甘心。人哪,只有经历了才深深懂得,生活中,总会有一些情怀需要安静回味,总会有一些经历需要独自体会,总会有很长一段路需要一个人走,总会有一些事需要坦然面对。
以前,发个脾气,牛都拉不回来;如今,生个气,转眼就觉得没必要。以前,连多愁善感都要渲染得惊天动地;如今,越痛越不动声色;越苦,越保持沉默。时间渐渐磨去了年少轻狂,也渐渐沉淀了冷暖自知。
远行,让我晓得了忍耐与担当。劳动,让我弄懂了自立与坚强。换肩,让我悟透了休息与前行。
美好的行程总觉得有点短。相信您的在天之灵,已看到此时的十二肩岭,就像大坪的一张名片,正在传播推介红色记忆。“如山如海闹盈盈,处处灯光庆太平。火树银花真不夜,小南京似大南京。”景,不再是当年的景;树,未必还是当年的树;山水,也许早被洗拭了当年的点点滴滴。唯一不变的,就是对您的那份深情。既然无法回去,那就把它转成记忆永远珍藏在心底吧。别让昔日的不如意过度挥霍今天的泪水!
没错,累了就歇歇脚,换换肩,轻装上阵,人生何止“十二肩”。
此文曾获年尚骏杯“行走古驿道”
主题征文大赛三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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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胜
在兴宁市大坪中学任教,业余喜欢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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