剥卦、复卦
剥以上九为主。阴虽剥阳,而阳终不可剥也,故为卦主。剥卦以上九爻为卦主。此卦为阴盛阳衰,阴成长至几近盛极;而最上阳爻硕果仅存之象,则代表残阳必然会留下了复生的种子,不可能被灭尽;这是本卦的核心要义所在,所以被选为卦主。剥卦是十二消息卦之一,代表农历九月或霜降的节气,其后的消息卦是六爻纯阴的坤卦(农历十月或小雪节气),再后则是一阳来复的复卦(农历十一月或冬至节气)。在天时节气方面,阴阳是平等的,阴阳消长是自然循环规律,并无喜阳厌阴的偏好性。然而在《周易》卦爻辞的系统上,先贤将阳爻赋予了光明、正面、君子之道的地位,而以阴爻代表阴暗、负面、小人之行。所以剥卦的卦时、主题就是定位在小人势盛,而君子即将彻底失势、失位的情况,并以此为背景来设计卦爻辞。其卦辞是“不利有攸往”,这显然是就阳性势力已无位可进而言的。如《程传》说:“剥者,群阴长盛,消剥于阳之时,众小人剥丧于君子。故君子不利有所往,唯当巽言晦迹、随时消息,以免小人之害也。”在六个爻辞的设计方面,其逻辑是这样的——虽然看似五个阴爻连成一片,来挤兑最上的阳爻,然而实际上在易理法则的作用下,其也并非铁板一块;其中的六三、六五实际上对上九阳爻是有同情和辅助作用的。六三与上九是“正应”的关系(应、比、承、乘等关系在本系列前文多次解释,不再赘述),六五与上九是“比、承”的关系。从卦形上看,剥卦象一个放大的艮卦(),艮有床象、屋象。从床象的角度,阴爻占据了初、二爻,好像是床脚、床腿腐朽、剥蚀了。故此,初爻的爻辞说“剥床以足”,二爻的爻辞说“剥床以辨”(辨是指床腿或床足与床身连接处)。三爻因与上九是正应,所以虽也为阴爻,却不取剥蚀之意,反而其爻辞为“剥之,无咎。”那么这个“剥之”是剥什么,不是剥阳吗?不是,而是剥阴而暗助上九。如《周易本义》说:“众阴方剥阳,而己独应之,去其党而从正,无咎之道也。”这个易理给我们启示是:当某种阴暗势力看似很强大、很得势之时,反而其内部某处必然产生“向阳”的暗潮,反而与残余的阳性势力相亲而呼应,从内部瓦解着阴暗势力;这是易理、天道的必然,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比如说当今世界,以北约为代表的国际组织,是资本主义军工复合体的代理人打造的军事同盟,它们即将收编一些原本不结盟、中立的国家,看似愈发要一家独大、一统天下了,就像剥卦的五个阴爻联手挤压唯一阳爻的空间。然而,正是这种群阴得势而一阳几尽之时,必然也是这个势力内部瓦解的开始。阴爻本为被动,代表“防御、守方”,众阴爻联手则代表一个“集体防御组织”。但当以自己的绝对安全为借口而企图扩充势力范围去逼迫挤压(此即“阴剥阳”的含义)个别少数不结盟国家时,实际已经由防御变成了进攻。由于不同成员国的地缘、国情差异(爻位的不同),其所有成员国并不能形成合力去挤压那个目标,反而其成员国间、某些成员国内的反战力量、社会主义力量等各种逆反势力会被愈发激活,并最终一定会为那些弱势的、不参加军事同盟的少数国家提供支持。六五与上九是相比而承的关系。所以六五的爻辞也不说剥蚀之意,而是:“贯鱼。以宫人宠,无不利。”这个六五阴爻,看似是阴爻势力的一员(“贯鱼”,即代表一群阴性势力,鱼是阴物的象征),然而因为它位置太靠前了,具有与唯一阳爻相亲比的天然特性,于是它的行为会变为“左右逢源”,没什么攻击性。古代注释家对于爻辞中的“以宫人宠”的解释都较为受字面限制,发挥不多。笔者认为,所谓“宫人宠”是对宫廷环境(或类似宫廷的大宅门)下众多侍女、姬妾、妃嫔等行为特征的抽象,并不是简单地“邀宠君主”,应该确切说是试图“左右逢源”。为什么需要左右逢源呢?试想,一个宫娥可以单纯一味去逢迎、讨好君主吗?不会,那样定然死得很快。她不但需要邀宠君主(唯一阳爻),还要与其他妃嫔、宫娥(其他阴爻)搞好关系、制造平衡,这才是生存之道,此即“宫人宠”的含义。“以宫人宠,无不利”,换句话说,当此爻位者如果不采取这样的左右逢源策略就会“不利、凶”。那么,上面所举的例子中那些北约国家中的所谓“前线国家”,其适当的生存之道也就明白了,不取“宫人宠”的策略必凶。
可见,各爻的爻辞都是针对上九来定调,来评估的,上九为卦主无疑。上九的爻辞是:“硕果不食,君子得舆,小人剥庐。”大意是:“大果实未被吃掉。君子得到大车,小人则房倒屋塌。”在此剥之卦时,上爻为“剥极”之位;当此时位,君子反受重视礼遇,小人却无容身之地,为何?
上卦为艮,《说卦传》中演绎八卦类象,有“艮为果蓏”之说;上九又是艮之主爻,故有硕大果实之相。卦中仅此一阳在极位,以其硕果之仅存,故云“硕果不食”。爻辞分别就君子与小人说了两种不同的结局,古代注释家对此义理说法不一。笔者认为,这是象征一种“乱世以君子为贵”的含义——小人势大而将成统治势力,此时君子反为稀缺、急需之才。也就是说,即使是阴暗势力、小人势力统治了世界,他们也需要光明坦荡的君子;唯有君子才足以成事,才足以安定其天下。举个例子,一个江洋大盗用盗抢来的财富置办了产业,他是不是也一样要聘请老实本分的君子来为之经营打理,他会任用盗贼吗?《周易折中》引蔡清注云:“《易》固为君子谋;然其为君子谋者,亦所以为小人谋也,观「小人剥庐」之辞可见。盖道理自是如此,天地间岂可一日无善类哉?不然,人之类灭矣。可见,圣人非姑为是抑彼以伸此也。”
复以初九为主。《彖传》所谓“刚反”者是也。
复卦以唯一阳爻初九为卦主。这是因为《彖传》说“复亨,刚反”;“刚反”是“阳刚返回”的意思。十二消息卦中,复卦在坤卦之后,坤卦纯阴无阳爻,代表阳气沉寂消逝而去,节气对应小雪(农历十月)。复卦则有唯一阳爻在初爻,节气对应冬至(农历十一月);初爻是前进升发之起步处,故曰“一阳来复”,代表阳气复苏之意。
《序卦传》说:“物不可以终尽,剥穷上反下,故受之以复。”这就是众所周知的“阴极阳生”基本易学原理,无需赘述。但复卦的内涵并不止于此,这里主要想介绍一下魏晋玄学开创者王弼对复卦的独到理解。
《复·彖传》说:“复其见天地之心乎!”王弼的《周易注》是这样的诠释的:“复者,反本之谓也,天地以「本」为心者也。凡动息则静,静非对动者也;语息则默,默非对语者也。然则天地虽大,富有万物,雷动风行,运化万变;寂然至「无」,是其本矣。故动息地中,乃天地之心见也。若其以「有」为心,则异类未获具存矣。”
王弼的这段话译为白话,大意是:复卦这个名称的内涵,是揭示天地万有“返本”之意;天地万有的根本也就是所谓“天地之心”,所以《彖传》说“复其见天地之心”。所有的“动相”止息,就显现出真静之体;这种“静体”与“动相”并不是物与物之间那种对待关系,而是动相依静体而起。举例来说,说话言语是一种动相;当言语止息时,则言语功能隐藏在本来仿佛不存在的“沉默之体”中;这种沉默之体与说话言语并非是平等、对待关系,而是话语功用依沉默之体而起。天地博大,富有万物,其中有雷动风行等各种运动、变化;然而这些事物、现象却以脱离万有的“无”为其根本。复卦上坤下震,即“雷在地下”;雷代表一种显著的功能作用,在地下则为不显、无声而却蕴藏着雷动功用的状态。这种卦体结构是象征“动相”(震)归寂在“静体”(坤)之中,以显示天地之心。若不以无为本,而以天地间某种有相的东西为万物之根本(天地之心),那么其本身与其他的诸有就是平等、竞争的关系,如何还能容纳不同品类的共存?
从复卦的爻辞来看,爻辞设计者(可能是周公等人)确实并没有局限于阳气复生这种原始意象,而只是将“一阳来复”的结构用以来抽象本体与现象的关系——此中,阳象征本体,阴象征现象、作用。六爻的爻辞是警示人类对虚寂本体保持观照的重要性,而这种觉醒、观照是摆脱纷繁现象的束缚、实现智慧人生的关键。当然,进一步延伸下去后,复卦也具有了一类通俗含义:任何社会行为都不能迷失根本、丧失最初的本心。而以程朱一派为代表的儒家理学,则主要将复卦的内涵发挥为“返善”,当然这是建立在儒家“性善论”基础上的。如《程氏易传》说:“复者,阳反来复也。阳,君子之道,故复为反善之义。”
卦主初九的爻辞是:“不远复,无祗悔,元吉。”王弼注云:“复之不速,遂至迷凶;不远而复,几悔而反。以此修身,患难远矣。”这里,要复归、返还的目标是什么呢?儒家、理学显然是认为是指道义、君子之道。而从王弼的道家思想来看,更主要的是指不能远离对本体的觉照,这才是真正的修身,也就是老子所说的“观复”——
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复。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归根曰静,静曰复命。复命曰常,知常曰明。不知常,妄作凶。
卦主、初九爻辞的“不远复”其实就是修身的总纲——不能远离对虚无本体的觉照,其他各爻的爻辞分别是列出本体觉照的不同境界。
六二爻的爻辞云“休复,吉”,休=静,这就相当于老子所说的“致虚极,守静笃”,是入门的工夫。
六三爻的爻辞云“频复,厉无咎”,其中“频复”就相当于老子说的“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这代表修身过程中的挣扎、痛苦(厉=危);在纷繁乱象、欲望洪流中不断地、频频地提起对本体的觉照。
六四爻的爻辞云“中行独复”。六四与初九是阴阳正应之爻,初九象征本体;六四与初九的正应关系则意味着真正地把握了本体(归根),也就是相当于老子所说的“归根曰静,静曰复命”。
六五爻的爻辞云“敦复,无悔”。这是柔中之爻,王弼注云“居厚而履中;居厚则无怨,履中则可以自考。”所谓“自考”就是时时刻刻能自知、自观的能力,也就是老子所说的“复命曰常,知常曰明”,这是修身工夫达到了坚固稳定的状态。
在最远端的上六爻,其爻辞说“迷复,凶。”这个“迷复”的警示,其实也就是老子所说的“不知常,妄作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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