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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里有个家
作者：燕眯诺夫斯基
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
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
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
开荒南野际，守拙归园田。
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
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
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
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
户庭无尘杂，虚室有余闲。
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
每每读陶翁的这首诗，我都会闭目咂摸许久其中的味道。咂摸久了，便妄想有这样一个家。
我肯定骨子里就跟山林有着不解的渊源。
我的祖父祖母是京西古道上一个叫“西马各庄”村（这个村紧邻大家熟悉的马致远故居）的朴实的农民，我的父亲和伯父们从小在这山村里长大。祖父是个颇有远见的老人，他老人家一共哺育了五个儿子，除去大伯在家务农外，其它四个儿子均在山外有一份事情做。兄弟五人中，我父亲最小，受的教育最多，离这山里的家也最远。
记得祖父母在世的日子里，每年春节便是个大团圆的时候。山里山外的老哥五个，带着他们的家眷，像鸟儿归林一样，呼啦啦的回到山里的家，仔细算起来也有30多口人呢，挤挤插插的好不热闹。
于是，在春节里的每一天，都在上演着不同年龄段的新闻联播；每一餐，都在朵颐着山里边最燃味蕾的美食……
算起来，那时候我也就不过10多岁的样子。
随着祖父祖母的过世和日新月异的经济发展，山里的家越来越破旧，越来越冷清；山外的楼越来越高大，越来越繁华，我们也都被裹进这追名逐利的经济大潮中，去奋力拼搏，获取自己名下的那些房子、车子、票子……
人生一通折腾啊，回首一看，已经半个世纪过去了。
如果把我们的祖父祖母比做第一代，他们则是从未走出大山的标准山里人，他们的生活景象，就像陶翁诗里所说的“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如果把我们的父母比做第二代，他们则是一部分走出大山的半山里人，他们也曾有过“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的山里生活；那我们这些堂兄妹就是第三代了，就是我所说的在山外有房子、车子、票子的纯粹山外人。如今我们十六个堂兄妹里最小的也已近50岁了，停下脚步仔细的想一下，我们想要的生活是什么呢？就是陶翁诗里所说的“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
山里的家，在渴望与期盼里，于今年终得建成。
党的新农村建设，不仅盘活了绿水青山的小山村，也盘活了我们心里的那一亩三分地。
如今山里人的家，不再是古人们的草舍、竹篱、柴门，而是由古韵新雅的青砖、灰瓦、红窗建成的矮层院落。层层院落依坡而置，汉白玉的连廊、石阶迤逦而上，院内古树枝叉垂檐，院后青山为靠林鸟相伴，街巷虽不宽，却步步青石为径，干净整洁……想那陶翁若能从东晋穿越而来，不知又能写下多少首脍炙人口的田园诗呢。
现在是腊月里，昨夜刚下过一场大雪，今晨的阳光却很好，清寒与我隔窗相会。
近看，房檐上垂下了长短不齐的冰凌，在阳光下有些晃眼，冰凌的末端已经开始融化了，嘀嗒嘀嗒的闲散的敲打着地面，似有大珠小珠落玉盘的美感，这种久违了的景致，在山外的高楼里，即使天气再冷也是难以寻到的。
玻璃上漂亮的冰花，视野里皑皑的白雪，窗缝中寒澈的冷气，都让我的味蕾勾起对大山里冬天特有的美食——冻柿子的怀念。
山里的冻柿子呀真的跟冰箱里的不一样呢。它是霜降后自然成熟的果子，在大山根下，被阴儿的衫房上晾软，再随着入冬后天气一天天变冷，逐渐凝冻而成的，需在数九寒天的腊月里才能吃到。柿子不大，颜值也没有冰箱里冻出来的高，可是口感极好，一口一个舌头，冰凉凉、滑腻腻、甜滋滋是可遇不可求的人间美食呀！
山里人很会过生活，冬天的美食还不止这个呢，甜脆的溜咯吱、鲜嫩的木兰芽、金黄的炸三角、朴实的冻豆腐、烫牙的热年糕………想起这些好吃的，让人在梦中都能垂涎呢。
堂兄妹中，全文哥和芬嫂子是最会储藏和烹饪这些美食的，我惦记着山里的家也终难忘这山里的美食。
隔窗远眺，便是家家都能清晰的看见的山了。
我祖上居住的这个小山村四面环山，村子就在这山洼里。可每家南窗前的这座山，却比其它三面的山低矮些，才得以阳光普照。它长得像个呆呆的和尚头，当地人都称之为南岩（nie）子。
现在是冬季，窗前的山与其它的山没有什么区别，干枝枯草没什么可看的，唯一不同的是，半山腰高挑的大喇叭和温浴庙前的那颗挺拔古松，不时唤起人们对过往的回忆……
最爱看山里的春天。
虽然现在飘的是雪花儿，但闭上眼，这雪花便演绎成了满坡满沟的杏花、桃花、梨花和许多不知名的野花儿。
走在山间的沟壑里，青草依依、花瓣吻颈、碧条垂头、山雀对答、蜂舞蝶飞，好不生机盎然，春思飞扬……
这时，你便能透彻的感知，白居易笔下的“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是怎样的一番景致。
最爱趟夏天山沟里的清水。
哗啦啦由上而下的山水，在满是石头的山沟里欢快的流淌着，水并不深，刚好没过脚脖子，凉丝丝的由脚心直蹿到心底，是暑夏里莫大的享受。若你有幸赶上夏晚羊儿们收牧归来，淘气的山羊踩得水花儿乱溅，銮玲叮咚，浓郁的青草味儿混着羊群的膻腥味伴着清凉的水雾在晚霞里升腾嬉闹………那景象就是我们所追寻的万物和谐，天人合一啊。
最爱吃秋天山里的青核桃。
那必须是长在水边沟沿儿上的核桃树，脚下踩着沟边出水的大石头，双手奋力向上，拽着垂下的枝叉，摘下一串串核桃。一般一串上有长着两个核桃的，也有长着三四个核桃的，凡是吃主都选长的少的那串，因为那个核桃个头大，果仁饱满。随手捞起一块石头，在水里磕去青皮，（因为青皮的汁液染手，剥一个青核桃就会使满手变成黑褐色）然后再在石头上砸掉硬壳儿，小心的剥开最里层的嫩衣，鲜嫩玲珑的核桃仁奶白奶白的，放在嘴里淡甜清润，醇而不腻，两腮生香。天赐美食，百吃不厌，常系心间，美哉美哉！
悠扬的琴音将我的思绪从穿越四季中唤回。
堂兄在抚琴。琴音致远舒缓，似在诉说“户庭无陈杂，虚室有余闲”的那份安静、安闲、安逸。
堂嫂在做饭。静静的在灶边，农家饭菜的香味儿从她手中升起。
我在附窗外看。又见到了山村里的炊烟。无论是春夏秋冬，它都袅袅的从高低不同的房顶上飘向云层，莫非天上那一朵朵美丽的云，就是这炊烟堆积而成？
我在想，有炊烟的地方就弥漫着乡愁，有炊烟的地方就有烟火人间的温暖，有炊烟的地方就是家。
忽然想吟颂了，手指敲着窗棂，轻轻的念起：
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
暖暖远村人，依依墟里烟。……
年2月1日写于北京彩虹新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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