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之后的我们,很难再对苏轼做出不诗意的评判。去过了他的琼楼玉宇,看过了他的雪泥鸿爪,识过了他的豪放旷达,他的一生似乎都在夜空里飘着,因为时光已经不允许他再回到人间。然而,苏轼虽称“诗神”,却也是个凡人,他也有吃喝拉撒,也有生老病死,也有庸俗或不堪的时候。
苏轼享年66岁,历经宦海沉浮与人生坎坷,被世俗的苟且脏了脚,被官僚的脏水泼了身,这些相当于他在精神上所遭受的病痛折磨。现实生活中,苏轼也患过不少疾,他爱喝酒、爱吃肉,得个高血压、痛风什么的不意外。可少有人知的是,苏轼竟然还有痔疮,而且是久治不愈。
痔疾是一种十分常见的高发病率病症,任何年龄都会发病,而且随着年龄增长发病率逐渐提高,在古代甚至有“十男九痔、十女十痔”的说法,可见其普遍程度。苏轼常年奔波,路途经远,坐的时间长,很容易养成顽疾。如此一分析,苏轼患痔的事就不令人那么意外了。
宋哲宗绍圣二年,苏轼时年58岁,寓居广东惠州,七月痔疮发作,直到深秋才见好转。可想而知,在南方炎热的天气下坐立不安,让晚年的苏轼吃尽了苦头。所以当痔疾缓解之后,终于解脱的苏轼诗兴大发,意图再行风浪,可联想到人生种种、时光易逝,又不禁感慨万千,于是写下了这首颇为复杂的词。
《行香子·秋与》苏轼
昨夜霜风。先入梧桐。浑无处、回避衰容。问公何事,不语书空。但一回醉,一回病,一回慵。
朝来庭下,飞英如霰,似无言、有意伤侬。都将万事,付与千钟。任酒花白,眼花乱,烛花红。
痔疮之事,苏轼自然是不想多说的,刚好到了深秋时节,倒不如就悲一回秋吧。这首词虽流传度不广,但其悲凉凄婉的风格刻画,沉郁缠绵的情感流露,都使其在悲伤之余多了一层感染力,读来富有情调。读这首词难免会有一种感觉,即苏轼是真的老了,他自觉如此,在字里行间表现的也是如此。不过,东坡依旧能凭借他超强的艺术技巧,勒住我们疲惫的心。
上片起句,苏轼便开始悲景悲己:昨夜霜降,寒风骤起,梧桐叶落,我无处躲藏,无法回避我日渐苍老的容颜。苏轼将枫叶拟人化,枫叶问他为何沦落至此?他无言以对,只能任凭手在空中书写。“但一回醉,一回病,一回慵。”此次痔疾过后,苏轼对人生的体验更加透彻了,因此看得也更开。
“醉、病、慵”,沉醉,病痛,困倦,然后就是绝望。大家知道,痔疮忌酒,尤其久病初愈后需更加注意,然苏轼却依然我行我素,好了伤疤就忘了痛,痔疾刚退他就端起了酒杯,悼谓人生苦短。此三字高度概括了苏轼晚年精神上的失落与苦闷,显示出他对人生、社会、世界已经近于绝望。
下片苏轼的消极情绪更甚,他直接撂了挑子,索性破罐子破摔了:早上我来到庭院,看到落花宛似飘雪簌簌而落,落花虽无言,却像是有意伤我,在催我变老、生病。“都将万事,付与千钟。”这是苏轼绝望的铁证,他把一切都寄托在了酒里,以此勉强度日,显然这位曾经坚强的人已经哀哀欲绝、万念俱灰。
“任酒花白,眼花乱,烛花红。”人已至此,还哪管它酒醉、眼乱、蜡红!此句略带东坡放荡不羁的一点余色,但更多的是自暴自弃。总体来说,这首词通篇唉声叹气,充斥着负能量,但另一方面却也说明了苏轼糟糕的人生际遇,一种颠沛流离的人生,一种郁郁寡欢的人生,以至读完之后,有点心疼这个长痔疮的老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