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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3/9/5 20:3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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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项“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二十四节气的历史可以上溯到上古农耕文明,其源远流长比得上檀公簋、后母戊鼎这些“物质文化遗产”。不过,和青铜器一经铸成便万古不易不同,二十四节气的成型之路却十分漫长——不妨将其视为由二十四个成员组成的“天团”,这个组合萌芽于西周时期,其后经历了多轮扩招与裁汰,终于在数百年的岁月中打磨成如今的阵容。成员之间的竞争可想而知地激烈,因此在不同时期形成了不同的名单:比如战国时期《管子》记载的“三十节气”,其中“地气发”这一节气至今还能在青海河湟一带寻到残存的风俗印记。

霜降不是最早被确定下来的节气,但从《礼记·月令》中的“霜始降”、《诗经·七月》中的“九月肃霜,十月涤场”中不难发现霜降悠久的“家世渊源”。比起“四立两分两至”,霜降的标识性似乎也不算分明,但进一步观察就能发现,这一节气有着独特的分野:霜降,是一年之中昼夜温差最大的时节。时间大约在农历九月,太阳到达*经度,万物毕成,毕入于戌,阳下入地,阴气始凝——如果要为北半球的渐寒之路找一个起点,那这个起点便落在霜降。

“霜降”是主谓短语。“霜”是名词,“降”是动作,短短两个字,其实包含了丰富的情节。秋季夜晚散热快,温度会降零度以下,空气中的水蒸气会在地面或植物上直接凝结形成细微的冰针,这便是霜。大约周秦时期的古人以为霜由天而降,因此将初霜时的节气取名“霜降”,这种看法虽然不甚科学,却无疑更加浪漫。

从气象学的角度来看,霜的形成是因为巨大的昼夜温差,因此霜降中的“降”不妨移风易俗地理解为气温骤降。不过古人却用了一个故事来对此进行解释——恰如《淮南子·天文训》所言:“至秋三月,地气不藏,乃收其杀,百虫蛰伏,静居闭户,青女乃出,以降霜雪。”也就是说,霜降之所以寒冷,是因为主管霜雪的青女于此时出关。不少文人为此对青女颇有微词,如寒山的“屡见枯杨荑,常遭青女杀”,姚鼐的“今年青女慵司令,九日*花未吐枝”——杨的枯萎和菊的晚开,都成了青女的罪过。倒是李商隐的《霜月》豁达一些:“初闻征雁已无蝉,百尺楼高水接天。青女素娥俱耐冷,月中霜里斗婵娟。”

霜降初到,豺正开始捕获猎物过冬。古人认为“祭天报本也”,喜欢将动物界罗列食物的行为视为祭祀,七十二侯中有獭祭鱼、鹰乃祭鸟,连同豺乃祭兽,分别对应着初春、初秋和深秋时节,也映射着古人对天人合一这一理念的朴素认知。接着,草木继续*落、万物逐渐凋零,深秋的凛冽之气也一日浓过一日。再后来,蛰虫进入冬眠状态,天地开始岑寂,经历了春耕夏耘和秋收,人们跟随大自然一道休眠敛藏,以迎接下一个春天。

四季轮回是天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但霜降在千百年中华文明的浸润下,却在人们心中留下色彩鲜明的文化印痕。“霜降杀百草”,那是农人对一年收成的质朴期待。“客舍并州已十霜,归心日夜向咸阳”,那是诗人对因霜降而起的念亲之感的文学概括。而盛行千年之久又最终消亡的旗纛祭祀,则是*人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对将士们独有神祇表达敬畏的行伍礼仪。这三种截然不同的霜降意象,让深秋的凌冽有更深沉的内涵。

对于农人来说,露与霜的变化直接影响着田地里的生计。

中原地区谷雨断霜、霜降见霜,这段没有霜出现的时节被称做无霜期。在无霜期,热量资源丰富,大自然为农作物的生长提供着丰富的物质基础,因此霜降的到来也预示着农人们一年劳作进入收尾阶段,可以准备冬休了。这种休憩不止于农人,《礼记·月令》有言:“霜始降,则百工休。”霜降之后百工停止劳作开始休息的作法,既是顺时,也是因为天冷不便于工程或手艺制作。

关键的时间节点自然会孕育出众多的农谚。关于霜降的农谚,大多带点说教意味,比如“寒露不算冷,霜降变了天”“霜降霜降,洋芋地里不敢放”“霜降不出菜,冻坏你莫怪”。在云南宣威,旧时还有“霜降卜岁”的习俗以有霜无霜来判断来年的收成,所谓“霜降无霜,碓头没糠”“霜降见霜,米谷满仓”——如果霜降这天没有降霜,用来捣米用的碓头都不会沾上米糠,若是见了霜,来年的米谷则能填满粮仓,这与另一句流传更广的农谚“瑞雪兆丰年”倒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霜降霜降,降了霜则百工休,不降霜又有“碓头没糠”之虞,所以这劳作的休止符还是划上为妙。或许是为了补偿农人们的辛劳,霜降却以另一种方式准备了礼物:经历了霜降考验的农作物,往往口感更为出彩。早在西汉,氾胜之便在其农学著作《氾胜之书》中记载了“芸薹(萝卜)足霜乃收,不足霜即涩”的现象。农谚里说得更直接:“霜打的蔬菜分外甜。”

其实何止是蔬菜,柑橘、甘蔗等不少水果都是被霜打过之后更为甜美可口,因为这些果蔬启动了“防冻保护模式”,用糖水冰点低来保护自己。比如青菜——青菜本身含有淀粉,淀粉既不甜也不易溶于水。霜打后,青菜里的淀粉会降解,转化为蔗糖、葡萄糖和果糖等。糖分能增加青菜的抗冻性,使其不易被冻坏。北方人钟爱的大白菜、南方人青睐的小油菜、莴笋、白菜薹等都属此类,经霜打后口感更好,而且容易煮软。王景彝《琳斋诗稿》有句:“紫干经霜脆,*花带雪娇。”民间亦有“梅兰竹菊经霜脆,不及菜薹雪后娇”的民谚,霜打后的果蔬居然能卓然凌驾于花中四君子之上,却不知吵嚷着“无竹令人俗”的苏轼做何感想呢?

放下了锄头,农人们方才有了丰富的时间准备各种仪式活动。作为秋天最后的节气,霜降受到了百姓普遍的重视,各地如祛凶、扫墓等习俗林林总总,祈求的则是殊途同归的来年风调雨顺、生活幸福安康。

明清时期,霜降习俗品类丰富且颇有趣味。广东高明一带,霜降前有“送芋*”的习俗。村民们会聚集起来,用瓦片垒成一个梵塔,然后点燃堆在塔里面的干柴,柴火烧得越旺越好。直至大火将瓦片烧至通红时,人们推倒梵塔,然后将芋放置在烧透的瓦片下,称为“打芋煲”,待芋被烤熟后,便将瓦片都丢至村外,即称之为“送芋*”。明人将重阳与霜降结合,在深秋时节吃“迎霜麻辣兔”、饮菊花酒;清人还有在霜降期间吃迎霜粽的习俗。当然,霜降的氛围也可以很热烈——在京城、苏州等大都市,霜降后斗鹌鹑*博则广为流行。将鹌鹑藏于彩色袋中,如果天气过于寒冷,还要外加皮套,笼于袖中,聚而斗阵。好斗的鹌鹑显然奇货可居,正如陆启泓《北京岁华记》描绘富家子弟所说的那样:“霜降后,斗鹌鹑,笼于袖中,若捧珍宝。”当然,对于这些市井顽主来说,霜降背后的耕作之苦就显得过于遥远了。

似乎大自然也了解到了霜降对于寻常百姓的重要,于是通过一封特殊的“函件”提醒人们这一时节的到来,这封“函件”文人们称为霜信,信中的“字句”则是鸿雁南飞的轨迹。元好问《药山道中》诗云:“白雁已衔霜信过,青林闲送雨声来。”毛晋《毛诗草木鸟兽虫鱼疏》的解释写实些,提到北方的白雁“秋深方来,来则降霜。河北谓之霜信”。从劳作需求的角度来年,农人们一定比文人更在意这一暗示,但“碓头没糠”“米谷满仓”之类的俗语,到底是不如霜信一词来得雅致。这其中的不同,也牵引出霜降的另一番风情。

一切景语皆情语,诗人眼中的霜降,当然也是诗性的。

霜降的前一个节气是寒露,《月令七十二候集解》云:“九月中,气肃而凝,露结为霜矣。”《二十四节气解》云:“气肃而霜降,阴始凝也”。季节由秋入冬,阳气由收到藏,露也凝结成了霜,这种浪漫的转化,赋予了霜降与生俱来的文学气质。因此,诗人笔下的深秋,露与霜往往结伴而行:曹丕的《燕歌行》有“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左思《杂诗》有“秋风何冽冽,白露为朝霜”,皆是露霜并用。

古人眼中,露是液态的霜,霜是固态的露,但露是润泽,霜却有了更复杂的意味。《礼》云:霜露既降。郑玄为“霜露既降”一句作注道:“感时念亲也。”这种念亲之感一经点破,遂成为后世文人对霜降的普遍感知,乃至于在无霜的季节也不免联想到霜,并由此联想起万里之外的故乡与亲人。中国人耳熟能详的李白《静夜思》写道:“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哪怕只是“疑是”,也足以勾起诗人的思乡之情。而在李益的《夜上受降城闻笛》中,“受降城下月如霜”,依然只是“月如霜”,却不由得不使“一夜征人尽望乡”。元稹亦在“咏廿四气诗”的《霜降九月中》里写道:“秋色悲疏木,鸿鸣忆故乡。”

游子见霜降而思乡念亲,亦有其特殊的文化背景。“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古代中国,“学而优则仕”几乎是唯一正途,而参与科举、求取功名,在农耕社会里造就了数量众多的游子。在唐代,经过县、州两级考试合格的士子应在十月集中到京城应试,离京城较远者就必须在秋季八九月间出发,霜便成了游子诗中最常见的歌咏物之一。

游子的霜诗,最著名的莫过于张继的《枫桥夜泊》:“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枫桥夜泊》的传唱度无需赘言,然而从霜的视角来看,这首诗却多少有些无理。霜是附着在物体表面所形成的水汽凝华,绝不可能漫天飞舞,恰如王充《论衡》所言:“雨露冻凝者,皆由地发,非从天降。”张继眼中满天的霜究竟是什么呢?这个问题,大约只有诗人自己能回答了。

从空间维度来看,霜降能够跨越千里,勾连起游子与故乡亲人的情感联结;而从时间维度来看,一岁一度的霜降,也令霜成为可以用来计算时间的尺度。如贾岛《渡桑干》:“客舍并州已十霜,归心日夜向咸阳。”范成大《赠书记归云山》:“一枕清风四十霜,孤生无处话凄凉。”汤显祖《刘君东下第南归》:“漠漠蒹葭映夕阳,同人秋鬓十三霜。”十霜即是十年,只是“年”一旦成了霜,这悠悠岁月就显得格外漫长了。

如果说霜降在农人眼中标记着劳作的节奏,在诗人眼中渲染着思乡的情怀,那在*人眼中,这个节气则代表着一年一度专属于行伍的浩大典礼。

张怀瓘《文字论》中有一名句:“文也者其道焕焉。日月星辰,天之文也;五岳四渎,地之文也。”依据这个标准,二十四节气中的“四立两分两至”以太阳运行为参照,当属“天之文”;而霜降与雨水、惊蛰、谷雨、白露、寒露、小雪、大雪八个节气以山川大地为参照,当属“地之文”。而在这八个“地之文”节气中,唯有惊蛰与霜降安排了国家祭祀:旗纛祭祀。

《明会典》中载:“春祭用惊蛰日,秋祭用霜降日……若出师,则取旗纛以祭;班师则仍置于庙。”所谓旗纛祭祀,是一种*中专祭之礼。《礼记·王制》云:“天子将出征,类乎上帝,宜乎社,造乎祢,祃于所征之地。”这里的“祃”即为旗纛祭祀,郑玄在注中解释道:“祃,师祭也,为兵祷。”大约是旗纛祭祀之礼在东汉时期已经式微,因此郑玄紧接着又加了一句“其礼亦亡”。明朝建立后,对历代礼仪多有继扬,旗纛祭祀也由此焕发了新生。

或许是因为以武为国,明代没有采用宋代以文抑武的*策,相反大幅度提高武官级别,旗纛祭祀的兴盛也成为这一时代洪流中一道小小的注脚。明代立国之初,旗纛祭祀极为频繁,洪武三年七月之前每月朔望日均行祭祀旗纛之礼,后方改为每年春秋两次祭祀。

张以宁《翠屏集》中记载了明代旗纛祭祀的发韧:“洪武纪元之四月,公总率大*建牙于广。是月平三山贼,七月平山南龙潭诸寨,十一月开广东卫,岭表咸靖。越明年三月,有旨大都督府即所治后立旗纛庙,有旗有帜,悉庋于中,岁春惊蛰、秋霜降祀以大牢。天下守镇官于总卫各立庙,视京师典礼如之。”

从明代大量的地方志中能够看出,凡有卫所的地方,基本都能看到旗纛庙和旗纛祭祀的记载。如《嘉靖邵武府志》:“旗纛庙,在卫署西,所祀*牙六纛之神,卫所守御官皆得立庙致祭。旧典春祭用惊蛰日,秋祭用霜降日,今惟霜降日。”祭祀的神祇也颇为复杂,有“旗头大将、六纛大将、五方旗神、主宰战船正神、金鼓角铳炮之神、弓弩飞枪飞石之神、阵前阵后神祇五昌神众”等,可以看出明代的旗纛祭祀盛极一时。

随着承平日久,明代各地卫所的旗纛祭祀大约在嘉靖之后开始减少,后逐渐定为每岁霜降日祭祀旗纛诸神一次,依托旗纛祭祀发展而来的节庆活动也依然热闹非凡。田汝成《西湖游览志》载:“旗纛庙,洪武三年建于都督府后,以祀*牙六纛之神。每岁惊蛰、霜降祭之。八年,都指挥使徐司马改建于普济桥东。诏停春祭,岁霜降。先一日,本司以所制*器绕城迎之,鼓吹殷作,谓之扬兵,至日乃祭。”到了祭祀的正日,诸种技艺纷呈,迎神赛社,热闹异常,“霜降之日,帅府致祭旗纛之神,因而张列*器,以金鼓导之,绕街迎赛。谓之扬兵。旗帜、刀戟、弓矢、斧钺、盔甲之属,种种精明,有飚骑数十,飞辔往来,呈弄解数,如双燕绰水、二*争环……”旗纛祭祀,在江南俨然便成为了一个重要的节日庙会,也由此沾染上了浓浓的世俗色彩。

明清易代后,旗纛祭祀的礼仪依然得以保留。《康熙建宁府志》载:“故址,本主题曰:‘旗纛庙在行都司后,在宋云榭台*牙六纛之神’。岁霜降日行都司官率其属戎服以祭,祭物于本府库支官钱办祭,仪与府社稷同。今祀守备司主之。”每年霜降前夕,各地的校场演武厅的武官们都要身穿铠甲、手持刀枪弓箭,列队前往当地的旗纛庙举行收兵仪式,期望能拔除不详之事,以求天下太平。届时,武官们在庙中集合,向旗台行三跪九叩首的大礼。礼毕,列队齐放空枪三响,然后再试火炮、打枪,称之为“打霜降”,此时的百姓则如潮般聚集在周围围观。当然,随着岁月流逝,一定程度的移风易俗不可避免,清代的旗纛祭祀中混杂了满族竖纛而祭的旧俗,而明代旧有的仪式和用乐则渐渐不为人所知了。

作者:安颜颜

编辑:范昕

策划:范昕

责任编辑:*启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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