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
任悠悠
“她对我很好的。我就是她，她就是我。”叶项工（匿名）很诚恳地看着我，就像一个急于得到肯定的孩子。
李辉梅（匿名）一边笑着，“他还总骂我。”一边俯身给叶穿上袜子。
“骂是爱嘛。”
这是一个因爱而生的故事。
米粒大的伤口
家住东阳的叶项工比李辉梅大七岁，每个见到他们俩第一眼的人都会问李，“这是不是你的父亲？”
这并不只是年龄差距，还有其他。
有20多年的糖尿病史，11年的透析史、患有高血压、高血脂、脑梗过、开过颅、做了内瘘、疏通过下肢血管，这些让今年61岁的叶项工看上去脸色铁黑，皮肤皲裂，走路略微佝偻，医生护士询问近一小时的病史，都还没完全记录下叶所患的病，吃过的药。
每周二、四、六，每天四个小时，叶项工雷打不动得会在李辉梅的陪伴下做透析，十一年下来，风雨无阻，叶说，医院的8台透析机，增加到现在的45台，身边的肾友换了一批又一批，连他自己都打趣：“活一天就赚一天。”
这么多年都扛过来了，这次却因为脚趾头的问题，差点晚节不保。
看着已经发黑发臭、出脓的左脚中指，以及腐烂见骨的右脚大拇指，很难想象这一切进展地如此迅速且不可以逆转。
“就那么米粒大一点的伤口，一个月不到，脚趾头就没了。真的就米粒大一点。”李辉梅一边说一边掐着指甲盖比划，仿佛有只虫子在她指尖，要揉开来才看的见一般。
全球每年约有万糖尿病患者发生足溃疡。足溃疡是糖尿病足最常见的表现形式，也是造成糖尿病患者截肢的主要原因。85%以上的糖尿病患者截肢起因于足溃疡，5个溃疡中有4个始于外部创伤。
浙江大学医院（以下简称“医院”）造口及疑难伤口的专科护士王瑛就见识过各种引发糖尿病足的原因，最常见的是有的患者剪指甲不小心剪出了一个小伤口，随后一直溃烂；有的洗脚未擦干净脚，或者不注意脚部卫生，破了口子；有的被暖宝宝或者电热毯烫伤感染的；有的自己清理鸡眼方法不对，弄破皮肤感染的；还有的是因为足部神经病变，痛觉等感觉迟缓或丧失，被鞋内异物摩擦或压迫导致足部溃烂的。
因为糖尿病患者的神经末梢发生病变，皮肤容易干裂，孳生细菌，易发生感染，所以，李辉梅每天都会记得打好水给叶项工洗脚按摩，并擦干水分，一来促进脚底血液循环，二来保持叶的脚部卫生。
但一个月前，因为临近过年加班加点地干活，李辉梅一时没忙过来，就没给叶洗，叶项工自己也没当回事，就这样，脚上莫名破了个伤口，不痛也不痒。
为此，李辉梅有点自责又有些埋怨。
反复折腾不见效
伤口一破，李辉医院，但是，挂哪个科成了问题。挂内分泌科，医生不会处理伤口。挂外科，医生擅长手术，而对于血糖调控和全身系统性疾病诊治缺乏经验。
他们首先挂了清创科，医生对伤口进行清创包扎两周，但情况不见好转，门诊护士告诉他们去挂内分泌科；在内分泌科，叶项工脚底发麻，在看过他的情况后，医生直言，“你的脚应该去外科看，他们能清创又能治疗脚麻。”于是，他们又被转到了血管外科。在血管外科，医生给叶项工微创疏通了下肢堵塞的血管，脚不再化脓，转为干性坏死。
此时距离伤口被发现已经一个月了，回到家后，伤口又复发，流脓发臭发黑。这样折腾来折腾去，加之春节假期的提早出院，原来米粒大的伤口已经溃烂到整个脚趾，形成坏疽。
“糖尿病足属于多学科协作治疗的病种，治疗过程需要内分泌科、血管外科、创面修复科、骨科、感染科等多个专科人员一起配合，没有哪个单独办法或者科室就能将糖尿病足治疗好的。”医院糖尿病足多学科联合诊治中心李霖副主任医师向界面新闻表示。
糖尿病足患者，有的需要由内分泌科控制好血糖、血管外科疏通闭塞的动脉、创面修复科清创处理创面甚至需要骨科进行截肢，只有通力合作，才能达到好的治疗效果。
“很可惜，很多患者在疾病初期没有找到有能力治愈糖尿病足的机构。患者往往分散在内分泌糖尿病专科、骨科、血管外科、烧伤科及普通外科等多个科室。”
在全国，有能力治疗的糖尿病足中心屈指可数，医院，比如解放*第医院糖尿病中心、医院糖尿病足诊治中心、解放*医院糖尿病足病中心、中医院糖尿病足诊治中心等等。
一天，儿子给叶项工洗脚时，脚发出的臭味已经令人无法忍受，他们知道不能再坐以待毙了。此时，病友群有朋友告诉他们，医院治疗糖尿病足不错。于是就托关系挂了号，来了杭州。
杭州的行程
这并不是李霖医生印象最深的糖尿病足，在医院糖尿病足多学科诊治中心，每年个住院患者、多个门诊患者中，随手都能找到比这个还严重的。“无法理解为什么有人会把自己的脚弄成这样。”
上个月就有一位患多年糖尿病史的装修工人来找他，这位装修工人工作时，脚底被钉子扎穿，因为糖尿病引发全身神经末梢病变，他们通常痛感反应迟缓或者缺失，所以钉子扎进去几天这位装修工才发现。当时他没太在意，自己将医院。不到半个月时间，又扎了第二根钉子，他继续照前操作，未在意。直到上个月，他发现伤口怎样都不愈合，脚内变黑了，医院来看。
李霖在给他清创的时候吃惊地发现，他脚底居然还有一颗钉子！而且整个脚已经从脚底烂到脚背和脚踝。在整个清创过程中，全程未打麻药，他也一点不觉痛。
最后的结果就是截肢。
“截肢对糖尿病足患者来说，是最差的办法了。”李霖医生无奈的说。据估计，全球每20秒钟就有一例糖尿病患者截肢。糖尿病足溃疡患者年死亡率高达11%，而截肢患者更是高达22%。
所幸叶项工及时就诊，仅失去一根脚趾而不是一条命。
躺在手术台上的叶项工看上去丝毫不紧张，对周围的一切都很好奇，护士叫他”好奇宝宝“，用李辉梅的话说：“我们家那位，别人都是大事面前紧张的要死，他是反的：周围人紧张，他像没事人一样，是大家的开心果。”
手术一开始便遇到了麻烦，因为叶的左手做了内瘘，右手挂着盐水开通静脉通路，没地方监测血压值了。无奈护士只能将监护仪绑在他的大腿上，但因为他有尿*症，全身血管大面积钙化，血管很硬，弹性很差，容易出现血压测量不准确，但这也是无奈之举。
打开纱布，露出包扎过的烂脚趾，脚趾骨头被腐烂地清晰可见，整只脚的皮肤干裂起皮屑，色素沉着着斑。
为解决烂脚，术前做的细菌培养检查、X片、下肢动脉CT拍片、超声影像的结果就都派上了用场。下肢动脉是通的，所以暂时不需要血管外科介入；细菌培养的结果需要经过感染科医生审核，配制术后抗感染方案及术中填充物的抗菌药物；X片和超声影像是查看全身脏器是否累及，病脚腐烂到骨头的程度为几何。
一切就绪后，手术开始清理创面，剥离腐肉和骨头，冲洗干净伤口后，用混合了药水的骨水泥填塞在缺失的部位，最后缝合完毕。
此时病房里，天性乐观的李辉梅已经和医生谈话结束，笑嘻嘻地整理床被等待叶回来。
写在最后的话
20年前，叶还正壮年，和很多人一样，即使知道自己有糖尿病也不在乎，“那时觉得，这哪里有病嘛，能吃能睡能干活。”因为不重视，医院检查，吃药不规律，饮食上不注意，直到因为糖尿病引发高血压、尿*症、脑梗，医院，这才乖乖打起了胰岛素。
这么多年下来，都是李辉梅陪伴在叶的身边，风里来雨里去，照顾饮食起居。
叶是幸运的，有细心体贴的妻子，遇到对的医生团队，自己及时就医，才保住了一条命。而对于很多其他糖尿病足患者而言，截肢就成了他们最终的归宿。
按照糖尿病足的Wagner分级，叶的脚在0-1级时，按照指南说法，应医院处理，然而，患者护理不当加之基层人才的缺乏，造成病情不断加重，这是不幸的现实，且不断上演。“还有的患者医院就诊，最终（脚部）烂死，”李霖医生说。
惟愿更多患者能及时就医，不让一切追悔莫及。也希望更多有能力的糖尿病足诊治中心在中国遍地开花，不让患者就医无门。
（图片经受访者同意发布）